那是发现美洲后哥伦布的首次归来。凯旋的队伍在塞维利亚和巴塞罗那拥堵的大街上展示无数稀世珍宝。闻所未闻的红种人,见所未见的动物,噪呱斑斓的鹦鹉,笨拙的貘,即将落户欧洲的奇异植物和水果,印度的稻谷,烟草和椰子,这一切令欢庆的人群既好奇又惊羡。但国王夫妇及其大臣们却只对几口小箱子和小盒子里的黄金动心。哥伦布自新印度带回的金子不多。从土著手上换来或抢来的几件饰品,几块小金锭,一小撮抓不住的碎金——金粉比金子多——这全部赃物最多够打几百个杜卡特。但哥伦布的天赋是狂热地相信那些他乐意相信的事。就像他相信,是他辉煌地开辟了通往印度的海路。他坦率又奔放地夸耀说,这些金子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样品。据他得到的可靠消息称,在那座新岛上蕴藏着无以数计的金矿。在那里,贵金属就埋在薄薄的地层下,甚至直接暴露于地面,只消一把普通的铁锹就能轻易挖出。再往南的属地则更为富庶,那里的国王们用金杯饮水。金子的价格比西班牙的铅还低廉。贪得无厌的国王夫妇听着,陶醉于那片崭新的俄斐地。他们认不清哥伦布愚蠢的吹嘘,丝毫不怀疑他的承诺,立即装备了第二批庞大的船队。招兵买马不在话下。新俄斐地徒手刨金的传奇令整个西班牙沸腾:成百上千人蜂拥着争先恐后前往黄金国。
可这是怎样的污流!贪欲从所有城市、村庄和乡镇中奔涌而出。不仅是那些想给自家徽号盾牌镀金的老实贵族,还有大胆的冒险家和勇猛的士兵,连西班牙的下流胚和渣滓们也成群结队地涌向帕洛斯和卡迪斯。烙了印子的窃贼,拦路抢劫的大盗、瘪三,都想去黄金国干点儿赚钱的手艺活。欠债的想躲避追债的债主,有家的想甩掉吵闹的老婆。所有绝望潦倒的人,被警察追捕的前科犯,都报名参加船队。这些发狂的不逞之徒、乌合之众决心一夜致富,并决心为此不惜去施暴和犯罪。哥伦布的种种空谈绝好地诱使他们相信,在那些国家,只要一锹下去,就能挖出金灿灿的黄金。富人们甚至要带上仆人和牲口,以便能将大批贵金属从那里运回。一些未被舰队接纳的人被迫另想办法。粗野的冒险家们只盼赶紧去攫取金子,金子,金子!他们已开始动手装备自己的船只,哪管国王是否允许。西班牙的不安定分子和危险的歹徒们也趁乱一举获得自由。
埃斯帕诺拉总督惊恐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拥向他管辖的岛屿。年复一年,船只不仅运来新货,也运来无法无天的野蛮人。同时,这些登岛之人也倍感痛苦失望——岛上根本没有随处可见的黄金。于是他们洗劫当地可怜的土著,直至从他们身上再也榨不出一粒黄金。这群乌合之众游手好闲,劫掠成性,使得不幸的印第安人整日担惊受怕,总督也惴惴不安。为了能让这群人去垦荒,总督想尽办法。分土地,分牲口,甚至慷慨地送给他们“牲口人”——每人配给六十至七十名印第安人做奴隶也无济于事。这些人,无论是当年的贵族骑士还是江洋大盗,都对农事缺乏兴致。他们飘洋过海可不是为了来这里种庄稼和喂牲口。他们从不关心播种和收获,只顾虐待苦命的印第安人。几年后,他们灭绝了当地人,沉沦于赌窟。不久,他们中的不少人就债台高筑,不得不变卖财产,甚至当掉大衣、帽子和仅有的衬衫,直至被商人和高利贷主追捕。
1510年,对于埃斯帕诺拉岛上这些失魂落魄的人来说,受人尊敬的法学家马丁·费尔南德斯·德·恩西索“学士”装备船只,准备带领全新人马去挽救他的殖民地这一消息,无疑令他们欢欣鼓舞。1509年,两位著名的冒险家,阿隆索·德·奥赫达和迭戈·德·尼奎撒,从费迪南国王处获得特赦,在巴拿马海峡附近和委内瑞拉沿岸建立了殖民地,并草率地称其为“卡斯蒂利亚黄金岛”。这一响亮的称呼,夸张的编造,令天真的法学家心驰神往。他将全部家当投资到这片殖民地上。但在乌拉巴海湾新开辟的圣塞巴斯蒂安殖民地却没有黄金,只有刺耳的呼救声。一半殖民者在同土著的搏斗中遇难,另一半则陷入饥荒。于是为挽救投资,恩西索决定用所剩不多的财产装备一艘船,组建援助队。埃斯帕诺拉岛上落魄的人们听到恩西索要征兵的消息,都想利用这一机会逃走,远离债主和总督严厉的督察!但债主们自有办法。他们察觉到债务人准备溜之大吉,便哀求总督,没有总督的允许谁也别想离岛。总督满足了他们的心愿。他出台了极为严苛的监视措施:恩西索的大船必须泊在港口之外,而总督府的小船则四处巡逻,以阻止未经许可的人溜到大船上。这样一来,这些潦倒的人,这些不怕死,却只怕老实干活,怕背负债务的人,不得不凄苦绝望地目送恩西索的船丢下他们,扬帆起航,踏上冒险征程。
恩西索的船张满风帆,从埃斯帕诺拉岛驶向美洲大陆。岛的轮廓逐渐消失在幽蓝的地平线下。起初十分平静,航行无任何异常,直到那只壮实的猎狗——因它是名品波塞力克的后代而成为名品雷奥力克——不安地紧贴甲板到处嗅着奔跑。没人知道它归谁所有,如何上了船。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只猎狗最终驻足在一口最后一天被人搬上船的巨大食品箱旁。看!这口箱子出乎意料地自行打开,从箱子里蹿出一个大约三十五岁的男人。他全副武装,刀剑、盔甲、盾牌一应俱全,活像卡斯蒂利亚城的圣地亚哥神。他是巴斯克·努涅斯·德·巴尔沃亚。他以这种方式,首次证明了他过人的勇莽和狡黠。他出生于赫雷斯·德·洛斯·卡巴耶诺斯的一个贵族家庭,曾作为普通士兵随罗德里戈·德·巴斯蒂达斯向新世界驶航,经过数次迷航后登陆埃斯帕诺拉岛。总督曾徒劳地试图栽培巴尔沃亚成为一名英雄垦殖者,但数月后,巴尔沃亚却弃置了分给他的土地并因此破产。对付债主们,他虽然无计可施,但当其他负债人站在岸边攥紧拳头,眼睁睁地望着总督府的小船迫使他们无法登上恩西索的大船时,巴尔沃亚却大胆地避开总督迭戈·哥伦布的监控,藏在一口装食品的空箱子里,被一群帮凶抬上了船。正要起航的大船嘈杂混乱,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放肆的伎俩。直到他认定船已远离海岸线,不会为了他而返航时,这位偷渡者才从箱子里爬出来。现在,他亮相了。
恩西索“学士”是位懂法之人。像大多数法学家一样,他缺乏浪漫。作为新殖民地的总督和警长,他绝不想忍受吃白食的人和黑户。他严厉地对巴尔沃亚说,他不会带着他。他会把他搁在下一个经过的岛上,无论那个岛上有无人烟。
可实情并非如此。在驶向卡斯蒂利亚的途中,这艘船遇见了另一艘船——这简直是个奇迹。在这片不为人知的海域,只有几艘熟识的船只往来。船上人满为患,领头的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即将扬名世界。他的队伍来自恩西索的殖民地,圣塞巴斯蒂安。起初,恩西索以为船上是些玩忽职守的暴徒,但这些人解释说:圣塞巴斯蒂安已不复存在。他们是最后离开那里的人。司令官奥耶达早已驾船逃跑,只留下两艘小帆船。为了挤上这两艘帆船,他们一直耗到死掉七十人后才动身。其中一艘船随后遇难。皮萨罗率领的这三十四人是卡斯蒂利亚最后的幸存者。那么现在该驶向何方?恩西索的人听完皮萨罗的叙述后,已全无兴趣到那片潮湿的沼泽荒地去遭受土著的毒箭。看上去,他们唯一的出路是回到埃斯帕诺拉岛。就在这生死攸关的瞬间,巴尔沃亚突然站了出来。他说,他同罗德里戈·德·巴斯蒂达斯首次出海时就熟悉了整个中美洲海岸。他记得,他们当时发现了一个名叫达连的地方,位于一条河畔,这条河里富含黄金。当地土著十分友好。大家应该去那里建立新殖民地,而不是返回那不幸的来处。马上,所有人都赞同巴尔沃亚的提议。他们按照他的指示,驶向巴拿马地峡的达连。在那里,他们先是屠杀土著,接着又在抢来的财产中发现了黄金。最后,这群暴徒在此安居,并感激地称这座新城为“圣玛利亚·德·拉·安蒂瓜·德·达连”。
不幸的殖民地投资人恩西索“学士”不久就为自己当初没能及时将那口箱子及巴尔沃亚一道扔进海里而追悔莫及。因为数周后,这个放肆的家伙就把一切权力篡夺到自己手上。作为法学家,恩西索在纪律与秩序的理念中长大,虽然是否能够成为该地总督尚未明朗,但他试图以长官的身份治理这片殖民地,以符合西班牙王室的利益。他在简陋的印第安茅舍内严明廉洁地签发诏书,如同坐在他塞尔维亚的律师办公室。在这片荒蛮之地,他禁止士兵们向土著勒索黄金,因为那是朝廷的特权。他试图迫使这群放荡之人遵守秩序和法律,但冒险家们信服的是真刀实剑,对舞文弄墨之流根本不屑一顾。很快,巴尔沃亚就成了这片殖民地真正的主人。恩西索为了保命不得不逃跑。而受国王委任,前来依法治理这片土地的可怜的新总督尼索萨,甚至还没登岸,就在这片国王册封给他的土地上,被巴尔沃亚撵了回去,并在回去的路上溺水身亡。
巴尔沃亚,这个从箱子里爬出来的人,现在成了这片殖民地的主人。但是成功并未让他感到惬意。他公开对国王造反,获得赦免的希望渺茫。更别说国王指派的总督因他的罪行而丧命。他知道,恩西索正逃往西班牙,在去指控他的路上。他的造反行径早晚有一天会受到法庭的裁决。不过西班牙毕竟十分遥远,在一条船穿越大洋再返回期间,他有大把的时间。他要以他的勇猛和机智来寻找物资,以便尽可能长久地稳固他篡夺的权力。他清楚,在那个时代,成功可以洗刷一切罪行,而向王室缴纳大量黄金,则会让任何刑事诉讼不了了之或缓期执行。因此必须先得到黄金。黄金就是权力!和皮萨罗一道,他奴役并劫掠附近的土著。在此期间,他在一次惯常的屠杀中赢得了关键性胜利。那次,他粗暴地违背了为客之道,偷袭了一位名叫卡雷塔的酋长并决定将之处决。这时,酋长建议他,最好不要与印第安人为敌,而应当和自己的部族结为联盟。为表忠心,酋长愿将自己的女儿作为信物奉献给他。巴尔沃亚马上意识到,有一位可靠又有权势的土著朋友十分重要。他接受了卡雷塔的建议。而最让人吃惊的是,他一直温柔地对待这位印第安姑娘,直到他生命的尽头。和卡雷塔酋长携手,他征服了毗邻的全部印第安人,并在他们中树立了威信,以至于最有势力的酋长柯马格莱最终也毕恭毕敬地邀请他做客。
拜访有权势的酋长,成为巴尔沃亚人生中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转折点。迄今为止,他还只不过是个胆大妄为、反叛王室的暴徒,是个必定要上绞架,或接受卡斯提法庭审判的罪犯。在柯马格莱宽敞的石房子里,他受到款待。柯马格莱的富有让他瞠目结舌。不等他索要,柯马格莱就主动送给来宾四千盎司的黄金。而就在这一刻,瞠目结舌的人换成了柯马格莱。这些他以崇高敬意款待的天朝之子,这些宛如神灵般威猛的外乡人,在瞥见金子的瞬间尊严扫地!他们像一群挣脱锁链的恶狗般大动干戈,扑向彼此。他们拳脚相加,相互谩骂、咆哮,每个人都拼命争夺属于自己的黄金。酋长吃惊而轻蔑地看着这场厮杀:尘世间说到底总是自然之子们诧异于文化人的作为。一捧黄色金属在文化人眼中,竟然比他们在文化中取得的精神和技术上的一切成就都更为珍贵。
终于,酋长发话了。但见西班牙人贪婪地聆听着译员的翻译。柯马格莱说:“太奇怪了!你们为这些不值一提的东西争执。为这些寻常的金属闹得不愉快,甚至不惜赔上性命。就在对面,翻过这座高山,是一片大海。流入大海的所有河流里都有黄金。那边有一个部族。和你们一样,他们也使用帆船或划船出海。他们的国王吃喝都用黄金器皿。你们在那里能找到这种黄色金属,要多少有多少。去那里只需几天的航行,不过路途危险,因为那些酋长肯定会阻止你们穿越他们的领地。”
这话说到了巴尔沃亚的心坎上。如今,他终于觅得多年来梦寐以求的黄金国踪迹。先行者们曾寻遍南北东西一无所获,而现在,如果酋长的话属实,前往黄金国就只需几天路程。同时,这也证实了另一片大洋的存在。这是一片哥伦布、卡博特、科莱里阿尔,所有伟大的航海家都曾徒然寻找的大洋,发现它意味着发现了环绕地球的通道。第一位见到这片新大洋的人,第一位为祖国占领这片大洋的人,他的名字将在地球上永世流芳。巴尔沃亚完全清楚,要想赎清自己的罪责,获得永久的荣耀,他必须向这片大洋进军。他要成为第一个穿过巴拿马地峡、驶向“南海”,抵达印度的人。他要为西班牙王室占领新黄金国。在柯马格莱酋长家里的这一刻,决定了他的命运。从这一刻起,他机缘巧合的冒险家生涯有了跨越时代的崇高意义。
人生中最大的幸事,莫过于在富于创造力的壮年发现了自己的使命。巴尔沃亚知道,冒险的结果无非是要么死在断头台上,要么流芳百世。最首要的是贿买王室,获得和解。他的恶行、篡权,必须被追认为合法!为此,这位昨日的反叛者以殷勤臣仆的身份,向埃斯帕诺拉岛的王室财务官帕萨蒙特进献了黄金。这些黄金不仅包含王室法律规定的从柯马格莱那里得到的五分之一,比乏味的恩西索“学士”更熟稔人情世故的巴尔沃亚还自掏腰包,送给财务官一笔不小的私产,并求他证实自己曾在他的部门担任殖民地探险队总长。财政长官帕萨蒙特本没有任命权,但看在金子的分上,他为巴尔沃亚签署了一份没有实际意义的临时文件。为保障各方万无一失,巴尔沃亚还同时派遣两名最可靠的亲信回到西班牙,将他向王室进献黄金这件事告诉宫中王室身边的人,并汇报他从酋长那里得来的重要消息。巴尔沃亚让人告知塞尔维亚方面,他只需要一支一千人的队伍。他自告奋勇,有了这支队伍,他将超越迄今为止所有的西班牙人,为卡斯蒂利亚王国倾尽全力。他将负责发现那片新海域并最终赢得黄金国,这一哥伦布未曾实现的承诺,他,巴尔沃亚,要去兑现它。
看上去,这个失败者、反叛者和亡命徒似乎交上了好运。但是一艘打西班牙来的船却带来了坏消息。被他派回西班牙,以削弱逃跑的恩西索的控告势力,他当年的造反帮凶禀告说:事情变得很棘手,甚至危及性命。被骗的“学士”在西班牙法庭上告他篡权,法庭已宣判控告成立,且判处巴尔沃亚必须为此付出代价。看来,那个能救命的消息,也就是他已临近“南海”的消息似乎并未上达宫廷。而下一艘船必定载着司法人员抵达,执行对造反的巴尔沃亚的判决。他会被就地正法,或被锁起来押回西班牙。巴尔沃亚清楚,他输了。他的判决在他已临近“南海”和黄金海岸的消息上达前生成,而他的消息毫无疑问将被人利用。在他人头落地时,或许有人已经实现了本属于他的梦想。现在,他对西班牙不再报有任何希望。世人皆知,是他弄死了国王派来的合法总督,是他擅自赶跑了执法长官。假如判决结果是坐牢,而非上断头台,就已经对他足够仁慈。对那些有权势的朋友,他也无从指望,因为他自己已毫无权势。而他最好的说情人——黄金,对于赦免他的罪责来说,声音实在微弱。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为他的放肆开罪,那就是更为放肆。如果他能在司法人员抵达前或在差役为他戴上镣铐前发现那另一片大洋和黄金国,他就能得救。在这有人居住的世界尽头,只有一种可能的逃亡方式,那就是以一种辉煌的方式逃亡,遁入不朽。
就这样,巴尔沃亚决定,与其等待他为探索陌生大洋而向西班牙王室申请的千人大军,等待法庭的审判,还不如带上少数同样下定决心的人,来一场非凡的冒险!他宁愿光荣地死在人类历史上最大胆的冒险中,也不愿耻辱地被捆绑着死在断头台上。巴尔沃亚召集了殖民者们,说明了他的计划,也绝不避讳冒险的难度。他的目的是穿越地峡。接着,他问,谁愿意跟随他。他的勇气激励了众人,一百九十名士兵,几乎是整个殖民地全部的护卫力量表示愿意随行。装备无须过多准备,因为这些人长期生活在不间断的战争中。1513年9月1日,为了逃避绞刑或牢狱之灾,巴斯克·努涅斯·德·巴尔沃亚,英雄、强盗、冒险家和反叛者,向不朽进军。
横穿巴拿马地峡的征程,从巴尔沃亚终身伴侣的父亲卡雷塔酋长管辖的小国考伊巴开始。虽然事后证实,考伊巴并非抵达巴拿马地峡最近的区域,这让巴尔沃亚和他的队伍在险路上浪费了几天时间。但对巴尔沃亚来说,更为重要的是以考伊巴作为抵达未知区域的冒险开端,岳父的印第安部落可以为补给提供便利,甚至为撤退提供安全地带。一百九十名佩戴弓箭、手执长矛的战士及彪悍骇人的猎狗,乘坐十艘独木舟,从达连抵达考伊巴。结盟的酋长还派遣了印第安人作为驮货的牲口和向导。9月6日,他们开始了横穿地峡的光荣远征。这群无畏的西班牙冒险家的意志将受到严峻考验。在令人窒息、令人疲惫虚弱的赤道灼热中,他们将穿越热病成灾的低洼沼泽。即便是几百年后修建巴拿马运河时,这片沼泽也曾让上千人送命。远征刚刚开始,他们就必须先在这条人迹罕至的路上用斧头和利剑斩断有毒的藤萝,好似穿过巨大绿色矿山的先遣队在灌木丛中为后来者开辟狭长的隧道。这群西班牙征服者一个挨一个,排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队。他们手持武器,全天保持警觉,以防土著的突然袭击。巨大的拱形树盖下潮湿、阴森、黑暗、憋闷。树冠之上则是无情的骄阳。这队人背着沉重的装备,口干舌燥,汗流浃背,一里一里向前跋涉。而有时又突然大雨倾盆,小溪瞬间变成湍流。他们要么必须涉水,要么必须从印第安人临时用树皮搭建的摇晃的桥上疾行。充饥的干粮不过是少量的玉米。他们穿着被荆棘剐破的衣裳,拖着受伤的双脚,两眼布满血丝;他们疲惫、焦渴,被蜇人又吸血的飞虫包围,面颊被嗡嗡的蚊子叮得红肿。不安的白日、无眠的夜晚,令他们很快筋疲力尽。第一周的远征已使大部分人过度疲劳,无法承受。而巴尔沃亚,他知道,真正的危险还在后头。他决定让患热病和掉队的人留下,只有队伍中那些出色的人才能和他一起去完成决定性的冒险。
终于,地势开始攀高。在低洼沼泽中十分繁茂的热带丛林渐渐稀疏。树荫不再保护他们,赤道的阳光炽烈而耀眼地直射在他们沉重的行囊上。这些疲惫不堪的人迈着艰难迟缓的步伐,徐徐攀爬在通向高山的斜坡上。隔开两片海洋的狭长山脉犹如石梁。而渐渐地,视野变得宽广,空气逐渐新鲜。在经历了十八天的英勇奋战后,他们似乎已经战胜了最大的困阻。耸立于眼前的是一条山脉的脊梁。据印第安向导说,在这条山脉上能俯视两片海洋——大西洋和一片不为人知、尚未命名的太平洋。可正当战胜大自然顽恶的抗阻似乎已成定局时,却又出现了新敌人。当地酋长率领数百名武士禁止这群来路不明者通行。对付印第安人,巴尔沃亚经验丰富。他只需连发轰鸣闪电的人造火炮,向土著证明他超自然的法力,受惊的土著们就会尖叫着被紧随而上的西班牙人和恶狗追得四处逃窜。但这次,巴尔沃亚却不满足于这种轻易的胜利。像所有西班牙殖民者一样,他无耻地以卑劣残忍的手段代替了角斗。他让饥饿的恶狗撕咬、吞噬那些被捆绑的手无寸铁的印第安俘虏。在即将名垂青史的前夜,这场大屠杀令巴尔沃亚一生蒙羞。
西班牙征服者的性格和行为中混杂着难以解释的特质。他们一面在炽热的灵魂深处,以在那个年代唯有基督徒才具备的虔诚呼唤上帝,一面又以上帝之名书写耻辱而灭绝人性的历史。他们一面以勇气、牺牲精神和耐受力创造着神圣的英雄业绩,一面又以不知羞耻的方式尔虞我诈。他们以卑鄙铸造尊严,铸造伟大而真正值得称颂的历史使命感。这位在头天晚上,让恶狗将那些无辜又无助的、被捆绑的俘虏生吞活剥的巴尔沃亚——或许他还曾得意地抚摸恶狗那滴着新鲜人血的嘴唇——深知自己的行为对人类历史的意义。他要在决定性时刻摆出伟大而永载史册的姿态。他知道,9月25日将载入世界历史。这位非凡的西班牙人,将以他的激情告知世界这一艰巨而不可想象的冒险。他对自身使命的超越时代的意义心知肚明。
巴尔沃亚的非凡姿态是:暴行之后的那个晚上,在一名土著指着近处的山峰告诉他,从那座高山的山顶,就能望见尚不为人知的南海时,巴尔沃亚立刻做出安排。他让伤员和疲惫不堪的人们留在这个被洗劫一空的村落,同时命令所有还能行军的人——共计六十七人,而他从达连出发时带领的队伍有一百九十人——去攀登那座高山。将近上午十点,他们已接近顶峰,只要再登上一个光秃秃的小山顶,就能放眼远眺无尽的天际。
这时,巴尔沃亚命令队伍止步,谁都不许跟随他。因为这一刻,这个首次瞭望不为人知的大洋的一刻,他不想与任何人分享。作为横渡这世上最大的海洋大西洋的第一位西班牙人,第一位欧洲人,第一位基督徒,他要独享这一刻。这一时刻的伟大意义他了然于胸。他左手擎旗,右手举剑,孤寂的身影被阴暗的四周包围。他稳步高攀,丝毫不急,因为他已大功告成。只剩下几步路,越来越少的几步路……终于,他真正伫立于山巅。展现在他眼前的是无垠的远方。山后边,紧挨着葱郁山坡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金光粼粼的大海。这就是那片海,那片新海。那片陌生的迄今只存在于梦境中而从未被人亲眼所见的大海。多年以来,哥伦布和他所有的后来者徒劳寻找的大海。这就是那片波涛拍击美洲、印度和中国的传说中的大海。巴尔沃亚贪婪而陶醉地看着,自豪感和巨大的幸福感在胸中雀跃。他的双眼中——第一双欧洲人的双眼中,倒映出这片无垠的蔚蓝大海。
巴尔沃亚长久而醉心地眺望远方,随后,他呼唤他的队伍和朋友们前来分享他的荣耀。大家激动地喘着气,叫喊着奔爬向山顶,惊诧又激动地凝视大海。随行神父彼得·安德烈亚斯·德·瓦拉唱起了赞美上帝的《谢恩经》,喧闹和欢呼的声音马上凝固下来。所有士兵、冒险家和强盗们都用他们拙劣而粗糙的嗓门儿唱起了虔诚的圣咏。印第安人惊呆了。但见这群西班牙人按照神父的旨意砍下了一棵树,做成十字架,并用大写的花体字在十字架上刻下了西班牙国王的名字。仿佛这立起的十字架伸向两侧的双臂,能将两片距离遥远得望不到尽头的大洋——大西洋和太平洋紧紧捉牢。
一片肃穆中,巴尔沃亚站了出来,向士兵们发表演说:你们做得对!确实应该感谢上帝。是上帝恩宠我们,赐予我们荣耀。我们还应当祈求他继续保佑我们去征战这片海域和这里所有的国家。如果你们愿意像现在这样继续忠诚地追随我,那么从这片新印度回去时,你们将成为西班牙最富有的人。说着,为表示但凡风吹到的地方,西班牙人都将去征服,他郑重其事地向四面八方迎风挥舞旗帜。之后他叫来文书安德烈斯·德·巴尔德拉瓦诺,要他起草一份文件,把这一庄重的时刻为后人记录下来。巴尔德拉瓦诺摊开一张装在密封的木匣里,曾和墨水瓶、羽毛笔一起穿过原始森林的羊皮纸。他要求所有贵族、骑士和士兵——“这些高尚正派的人”“这些因着陛下钦点的总督、高贵而极受尊敬的巴尔沃亚船长才得以见证南海之发现的人们”证明:“巴斯克·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先生,是第一位见到这片大海的人。是他将这片大海展示在他的追随者面前。”
之后,六十七人下了山。1513年9月25日这天,人类认识了地球上最后一片陌生的大洋。
他们确实亲眼见到了大海。但他们还要去触摸海滩,感受潮湿的海风,品尝海水的味道,收获海滩上的战利品!下山花了他们两天时间。为了找到从山麓到海边的捷径,巴尔沃亚将他的队伍分成几组。阿隆索·马丁率领的第三组率先抵达海滩。这组探险队成员,甚至包括普通士兵,都虚荣地渴望不朽,乃至头脑简单的阿隆索·马丁赶紧命令文书白纸黑字记录证明,他是第一个被这片无名海域打湿了手脚的人,记录下他这个不起眼的人也干了一桩不朽的小事。随后他报告巴尔沃亚,他已经抵达海岸,已亲手触摸了海水。巴尔沃亚马上又焕发出新一轮的激昂志气。第二天刚好是圣米迦勒节,在仅仅二十二名随从的陪同下,他出现在海滩。像圣米迦勒一样,他全副武装,完成了占领这片海域的庄严仪式。他没有匆匆踏入海水,而是高傲得宛如海水的主人或统治者般坐在一棵大树下歇息,直至涨潮的海浪拍击他,就像温顺的狗用舌头舔他的脚。之后他站起身来,背起在阳光下光明如镜的盾牌,一手执剑,一手擎起带有圣母像的卡斯蒂利亚旗走入海水,一直走到海浪拍击到他的髋骨,才全身浸泡在这片陌生的汪洋中。从前的叛乱者和亡命徒,现在最忠实的国王的仆人和凯旋者巴尔沃亚向四方挥舞旗帜,高声喝道:“至高而伟大的君主菲尔迪南,约翰娜·冯·拉斯提亚,莱昂,亚拉冈!以他们的名,为卡斯蒂利亚王室的皇冠,我要真正地、身体力行地去不断征战这里的海域、陆地、海岸、港口和岛屿!我发誓,任何君主或总督,无论他是基督徒还是异教徒,无论他拥有何种权柄,只要他胆敢征战这片土地和海洋,我都要以卡斯蒂利亚王的名义捍卫属于王室的财产,无论现在还是将来,直至世界末日,直至最后的审判来临!”
所有西班牙人都重复了这一誓言。宣誓的音量盖过了大海的咆哮。接着,他们每人都把嘴唇凑向了海水。文书安德烈斯·德·巴尔德拉瓦诺再次以如下措辞记录了这一占领仪式:“这一行二十二人,包括文书安德烈斯·德·巴尔德拉瓦诺,是第一批将双脚浸入这片南海的基督徒。他们亲手触摸了海水。为了弄清这里的海水是否和别处的海水一样咸,他们中的每一位都亲口品尝了海水。当他们确认了这里的海水是咸水后,他们齐声感谢了上帝。”
现在他们已大功告成。该是从这英勇的冒险中获得实惠的时候了。他们从土著处缴获或换来了一些黄金,但更大的惊喜还在他们凯旋的路上等待他们。印第安人曾给他们带来的大捧珍珠正是来自附近的岛屿。其中一种被塞万提斯和洛佩·德·维加大加赞誉,名为“佩莱格里纳”的珍珠,曾作为最美的珍珠装饰在西班牙和英国国王的王冠上。这群西班牙人把这些宝贝塞满了所有口袋,尽管在这里,珍珠并不比贝壳或沙粒值钱。当他们贪婪地继续打听他们认为地球上最重要的东西——黄金时,一名印第安酋长指向南方,山脉的线条隐约消逝在地平线上,那里,他说,有一个蕴含无穷宝藏的国家。那里的统治者使用金制的杯盘。有一种四条腿的巨大骆驼——酋长说的是美洲驼——把最珍贵的东西驮往国王的宝库。他称呼了这个国家的名字。在大海的南边,山后,一个动听又陌生的名字,听上去像是“毕鲁”。
巴尔沃亚顺着酋长伸出的手望向远方。山峦消失在天际。这个甜软而富有魅力的词“毕鲁”立即铭刻在他的灵魂深处。他怦然心动。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意外收获的伟大启示。从柯马格莱那里获得的关于征服附近的大海的启示业已成真,他已找到满是珍珠的海滩。或许他还能再次成功,去发现和征服这个地球上的黄金国——印加帝国。
巴尔沃亚充满渴望地久久凝望远方。“毕鲁”,即“秘鲁”,这一名字犹如一口金钟,摆荡在他的灵魂深处。可他现在不得不忍痛放弃远征!现在他无法继续冒险,带着少得可怜的几个疲惫不堪的人,他什么王国也无法征服。他必须先返回达连养精蓄锐,再沿着现在找到的路径去征服黄金国。回路困阻重重。这群西班牙人不得不再次穿过灌木林,再次战胜土著的突袭。他们已不再是一支战斗的队伍,而是一小队患着热病、用最后的力气蹒跚行走的人,就连濒临死亡的巴尔沃亚也不得不被几个印第安人用一张吊床抬着前进。经过四个月的艰苦行军,这支队伍终于在1514年1月19日重新抵达达连。历史上最伟大的行动之一已经完成。巴尔沃亚兑现了他的承诺,他的冒险队成员个个富足起来。连哥伦布和其他西班牙征服者,乃至一切殖民者所得到的财宝,也不及他的士兵从南海沿岸带回的财宝的一部分多。巴尔沃亚将五分之一的战利品进献了王室。至于他这位凯旋者在分配战利品时,还奖赏了自己的狗莱昂西科,以表彰它凶狠地撕咬掉那些不幸的土著的皮肉,无人对此存有非议。像其他参战者一样,莱昂西科得到五百金比索。取得这些成就之后,再也没人胆敢在这块殖民地上对巴尔沃亚作为总督的权威性存有异议。这位冒险家和叛乱者宛如神明般受人崇敬。他可以自豪地向西班牙传达这样的信息:他为卡斯蒂利亚王室创造了自哥伦布以来最伟大的业绩。他的幸运宛如冉冉升起的太阳,阳光穿越他生命中所有的阴霾,而此刻,他正如日中天。
但好景不长。几个月后,一个明媚的六月天,达连的居民们好奇地聚集在海滩上——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发生了一桩奇事:一艘白色帆船出现在地平线上。可是快看!第二艘白帆出现了,接着第三艘、第四艘、第五艘,不一会儿就出现了十艘帆船。不,是十五艘;不,是二十艘——整整一支舰队向港口驶来。他们很快明白:这一切跟巴尔沃亚的信有关。不是通报他凯旋的那封信,那封信还未送达西班牙,而是之前的信。在那封信里,巴尔沃亚第一次转述了酋长告知的关于南海周边和黄金国的情况,并请求派来千名士兵去征战那片土地。西班牙朝廷毫不迟疑地为这次远征派来强大的舰队。只是塞维利亚和巴塞罗那方面却从未想过把这一重任托付给一个像巴尔沃亚这样臭名昭著的冒险家和叛乱者。一名真正的总督,富有,出身贵族,德高望重的六十岁的佩德尔·阿里亚斯·达维拉,大家称他佩德拉里亚斯,被同时派遣而来。他将作为国王的总督在这片殖民地上建立真正的秩序,对迄今发生的一切不法行为予以审判,并找到南海,征服那预言中的黄金国。
对佩德拉里亚斯说来,情况十分棘手。他要追究叛乱者巴尔沃亚驱逐前总督的责任。如果证实他有罪,就要逮捕他,否则就需证明他无罪。此外他还肩负着找到南海的使命。但是船刚靠岸,他就立即明白,正是这个他要审判的巴尔沃亚,已经完成了那一伟大的事业。正是这个叛乱者,为西班牙朝廷做出了自发现美洲后最大的贡献并庆祝了他佩德拉里亚斯所期望的凯旋。对这样一个人,他现在当然不能像对待一个罪犯一样,把他送上断头台。他必须礼貌地问候他,真诚地祝贺他。但从这一刻起,巴尔沃亚已经输了。佩德拉里亚斯永远不会原谅这个独自完成这一本该属于他的事业的对手。这一成就带来的荣耀,必定随着岁月愈发熠熠生辉。为了不过早地激怒这里的殖民者,他必须隐藏起他对这位英雄的仇恨。对巴尔沃亚的调查必须延后,甚至为了制造和平的假象,他还要把自己在西班牙的女儿许配给巴尔沃亚。可他内心对巴尔沃亚的仇恨和嫉妒不但没有减少一丝一毫,反而不断升级。在西班牙,人们现在也终于知道了巴尔沃亚的作为,一张追加授予这位反叛者一个合适头衔的委任状已在路上。他将被称为总督,而佩德拉里亚斯将被告知,凡遇重大事件必须同巴尔沃亚商议。对于两个总督来说,这片土地还实在太小,其中一个必然要屈服于另一个,乃至最后垮台。巴尔沃亚感到事态对自己不利,因为佩德拉里亚斯手中握有军权和法权。于是他计划第二次向着不朽逃亡——第一次的尝试曾非常成功!他请求佩德拉里亚斯允许他装备一队远征军,去南海沿岸探察并征战周边的土地。不过,这个老叛乱者的私下意图却是到海对面去,摆脱所有控制,建立起一支自己的舰队并成为一片土地的主人。一旦可能,他就去征服传说中的秘鲁——新世界的黄金国。佩德拉里亚斯诡谲地同意了。如果巴尔沃亚在行动中丧命更好!如果他成功了,以后也总有时间去铲除这个贪婪之人。
就这样,巴尔沃亚又开始了遁入不朽的远征。如果历史中有成就的人总能一再获得荣光,或许这第二次行动会比第一次更为辉煌。这一次,巴尔沃亚不仅要带着他的队伍横越地峡,他还得让上千名土著拉着木头、木板、船缆、船帆、铁锚和绞盘翻山越岭,因为巴尔沃亚要在山那边建立自己的船队,以征战沿岸所有的岛屿和传奇般的秘鲁。可是这次,命运却同这个勇者作对起来,新的状况不断发生。穿越潮湿的热带丛林时,木头被腐蚀;木板在抵达后已全部腐朽,无法使用。但巴尔沃亚并未因此气馁。他命人在巴拿马海湾砍下新木头,制成新木板。他的魄力创造了真正的奇迹——一切看上去似乎成功了:即将行驶在太平洋上的第一支船队再次造好。可是顷刻间,竣工船只停靠的河岸却发起了洪水。船被冲走,并在海上被撞得粉碎。巴尔沃亚必须第三次重新开始造船。两艘双桅帆船建成后,只需再造两三艘,他就可以出发,去占领“皮鲁”——那个自从印第安酋长指着南方,说出这个诱人的名字后,他就朝思暮想的国度。现在,只待几位无畏的官员和一支优秀的后备队就位,他就可以去建立他的王国!现在,只需几个月时间和一点成全他英雄气概的运气,世界史上战胜印加和征服秘鲁的人将不会是皮萨罗,而是他巴尔沃亚。
然而,命运即使对待他的宠儿也并非一直慷慨。诸神仅仅吝啬地成全这位凡人实现了一项不朽的事业。
巴尔沃亚毅然筹备着他的伟大计划。可恰恰是这些无所顾忌的成就给他带来了危险,因为佩德拉里亚斯总督那双多疑的眼睛一直不安地紧盯着这位下属的一举一动。或许是巴尔沃亚野心勃勃的千秋大梦被人告密,也或许仅仅是出于嫉妒这位反叛者即将获得第二次的成功,他突然寄给巴尔沃亚一封非常诚挚的信。他希望巴尔沃亚在开始征战前能回一次达连附近的阿克拉进行商榷。巴尔沃亚因希望获得佩德拉里亚斯的人力支援而在收到邀请后立即返回。城门外,一队兵士仿佛迎接他一般正步向他走来。他高兴地迎上去拥抱他的长官、多年的战友、发现南海的陪同,他信任的朋友弗朗西斯科·皮萨罗。
然而弗朗西斯科·皮萨罗紧紧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宣布了他的拘捕令。因为皮萨罗也渴望不朽,渴望征战黄金国,所以他或许窃喜能除掉这位放肆的先驱。总督佩德拉里亚斯开庭审判了这位所谓的叛乱者,并迅速做出了不公的判决。数天后,巴尔沃亚和他的几位最忠实的同伴被押上了断头台。刽子手铡刀一闪,人头落地。人类第一双同时见过环绕我们地球两片大洋的双眼永恒地熄灭了神采。